“恩,为什么,说说看。”
宋冥台动作不停,依旧慢慢上车坐稳身形,拨开琉璃窗看了过来。
为什么?自然是因为玉简没有反应……
坊市上腰斩谢甲后,在入皇城的路上李砍就意识到不对劲。
以往但凡他行刑杀人,脑海中的无形玉简都会有所触动,多出几篇没甚用处的文章典籍,这次却毫无动静。
而当时又因为冒出两个候命官搅局,所以无法细究,只能在心里压下此事,可这个因由却讲不出来。
“人被腰斩是不会立即死亡的,仍能有十数息甚至更久的意识,可当时谢甲中刀后…我看得清楚,没落地便死透了。”
“说的不错。”
“那这尸首…”
李砍踢了脚地上的裹尸袋迟疑道。
宋冥台低眉扫了一眼,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:“带回家,吃了吧。”
“……”
李砍急忙俯身撕开条麻袋口子,里面哪里是两截断尸,而是一只已经剥了皮,被斩成两段的肥羊。
原来不管是宋冥台还是杨知至、时泰等人,早都清楚彩门的谢甲一定逃走了,所以这具斩成两段的尸首根本就无人在意。
“天明后进出皇城又要多些手续,上车,我送你回去。”
来不及细想谢甲是如何金蝉脱壳,李砍拽起麻袋扔上车,矮身钻进车厢,还未坐稳,希律律的嘶鸣伴着沉重的刨蹄声打破静夜。
马奔起的刹那,李砍被重重推压在车厢靠背上,双腿紧绷着稳下身形坐好,一辆马车,竟然有种超跑激活时的强力推背感!
“你爹可好?”
“恩?好,吃的不少,走路有劲,嗓门越来越大。”
一抹淡淡的笑意闪过,宋冥台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活气,但很快就消隐不见,再没有说话。
碰到这样的闷葫芦,李砍也不知该说点什么,他通过琉璃窗看向外面,黑夜与急速将一切景物模糊,皇城的种种华美被飞快甩在身后。
渐渐习惯车速后,李砍反思起今日经历的这一遭事端。
他首先警觉的是,自己还没有真正扭转过前世的意识型态,对于官府有种本能的信任,这其中相当一部分原因则是李砍本身也属于“官府”的一分子。
所以时泰、柯丑石两个候命官要将他带走问话时,心底是天然接受的,并没有觉得不妥。
再加之二人一开始全然不将他视为犯人的样子,不上枷锁不怀戒心,种种细节更加打消了他的疑虑。
而差点被黑白颠倒,套上罪名的根本原因,则是自己对于候命官与命境者之间的关系毫无了解,想不通二人为何如此行事。
除非一开始时泰两人就认定谢甲假死脱身,而留下的李砍……就是功劳本身?
这一点也许身旁的宋命枭可以为他解释,但对方并不主动提及,与李头刀又是怎样的关系还不清楚,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行。
“谢甲…彩耍…神仙索……”
再细想今天打斗时的种种细节,这个前来寻仇的彩门人虽然怀着恶意,却并无杀心。
如果不是发现李砍也是命境中人,谢甲似乎只打算用戏法幻术折磨他一番,算作报复。
还有最后对他出言威胁,叫嚣着改日寻到家里的话,现在看来,分明是逼自己出手,好当着两个候命官的面假死脱身。
甚至谢甲掷来的那一刀,根本是想递到他的手里……
李砍闭上眼,从指尖起,一节节的扭响双手五指的各段指节,这还是他前世当兵那会遇上任务不顺利,心情极差时的习惯。
今天这一仗,看似从头至尾追着对方打,占尽上风,可实际上彩耍人虽然狼狈,但始终有恃无恐,并暗中引导李砍的行动,创造脱身的机会。
曾经的李阚不过是个及时行乐的退伍兵油子,从小没什么大志向,独自一人,吃好喝好,勤换换女朋友便觉得足矣。
可今天这档子事,若不是运气好,遇上阴门前辈为他撑腰清案,恐怕不是被锁拿闷杀在候命府那座高深楼塔里,就是已经成了皇城通辑的逃犯。
唯一算得上是收获的,除了刽子手补全了第一层命境外,就是终于发现了玉简有了些实用之处。
李砍心念一沉,白玉书简徐徐展开。
【持简人:李砍】
【杀道,人阶——刽子手一命境:断头刀、二命境:恶魄】
【未破杀道,天阶——武夫】
玉简上除了关于自身的介文内容,后面就是若干儒家典籍与那段晋公盘的铭文,金手指似乎是有了点用,但不多。
李砍暗暗叹息,这个令他看不清的复杂世道,哪怕还想过的如普通人般简单平静,恐怕也离不了刀与权……
一路沉思,不知不觉便过了近一个时辰,除了进出城门时降下速度,马车始终以一种近乎前世高速列车的速度奔行着。
尤其是入了外城,路面崎岖巷道复杂,却仍能保持着这样的车速不显颠簸,并且转向灵活自如。
这不仅是马车本身的轮毂与架构工艺超乎想象,驾车的车夫更须有怎样的技艺和反应才能控制如此神驹。
很快,临近延庆坊后车子渐渐停下,巷口狭窄,李砍同宋冥台落车步行,车夫也跃下驭台,从斗篷里拿出一个皮亮的兜囊,举过额头,让马儿嚼谷。
李砍抽抽鼻子,兜囊里散发出混着米酒与肉香的浓郁香气,早饿过劲的肚皮再度造反,忍不住喜爱又艳羡的伸手抚摸马背。
“真是匹神驹——”
“这是八尺龙,凶的很!”车夫用身子拦住李砍。
悻悻的收手退后,而另一边,宋冥台已经自顾自的向坊间走去,似乎知道李家的位置。
已经过了丑时,延庆坊只望的见一家还亮起灯火,李头刀叼着烟杆坐在堂屋外,烟锅子里早没了火星。
沉氏在一旁点着灯,不时纳几针鞋底,有一下没一下的。
“爹、娘,我回来了。”
闻声,李沉二人齐齐起身向门口走去,未等同李砍说话,李头刀的嗓门乓啷提到了顶:
“宋终!”
老红差胖壮的胸膛鼓起,两眼圆圆,瞪住了宋冥台。
果然……
李砍想到老头子同这位宋命枭必定熟识,看这样子,二人关系复杂的紧,至于“宋终”这个名字…
对味了。
“冥台”想必是表字。
“是宋家大哥?快,快请进,好些年没见了…砍儿吃过晚食没有,娘给你留了菜,一刻前刚热过!还好你托那铁匠铺子的人回来报过信,不然娘得急死…”
沉氏见气氛不对紧忙招呼,扯起李头刀的袖子,领着客人进堂屋坐下,接着便去了灶房。
“小刀,多年未见了。”
宋终苍白清瘦的面庞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,却如此称呼年岁看起来大一辈的李头刀,李砍倒了两杯茶水放在桌上,在一旁支愣起耳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