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莫愁的脚步停了。
那张清丽沉静的脸，她认得。两年前陆家庄假山石洞里，那个倔强地护着妹妹的女孩。
程英。
李莫愁身边的空气开始变化。这两年，她刻意不去想那天的狼狈和重伤，可当事人就这么立在眼前，旧事涌上心头，搅得她心烦意乱。
她体内的赤炎真气一荡，杀气压不住地往外冒。
官道两旁的江湖客，本能地又往后退了几步，生怕被卷进去。
扛着黑焰旗的少年石头，手心出了汗，旗杆握得更紧了。
就在这时，程英的身后，探出一个穿红衣的脑袋。那少女约莫十来岁，眉眼俏丽，但脸上全是戒备与恨意。她一看见李莫愁，两年前的恐惧与仇恨冲垮了理智。
“女魔头！”
陆无双尖叫一声，从程英背后冲了出来
“呛啷”一声，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剑，剑尖直指李莫愁，手腕因为激动而发抖。
“你毁了我的家，杀害庄里那么多人！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！”
程英脸色一变，急忙上前一步，抓住陆无双的手臂：“无双，别冲动！”
“姐，你放开我！就是她！化成灰我也认得！”陆无双用力挣扎，双眼通红。
李莫愁看着这两个女孩，陆家庄的血腥味好象又回到了鼻尖。她眼底的温度彻底消失，杀气再也压抑不住，朝着对面压了过去。
陆无双被这股杀气一冲，身子一软，差点站不稳，但依旧死死握着剑，不肯退缩。
眼看就要动手。
就在这时，林卿宣动了。
他从李莫愁身侧走出，一步就站到了李莫愁和程英姐妹的正中间，硬生生隔开了双方的视线。
他没理会提剑的陆无双，而是先对着拦着妹妹的程英，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礼。
“这位妹妹，有礼了。”
他声音清脆，彬彬有礼，跟周围的杀气一点不搭。
程英和陆无双都愣了一下。
林卿宣直起身，转头看向陆无双，一脸糊涂。
他不反驳，不辩解，反而扭头问身后的李莫愁：
“师父，她为何骂你？我们不是要去大胜关抗击蒙古人吗？”
他眨了眨眼，用小孩子才有的歪理大声问道：“难道她们是蒙古人派来的奸细，故意在这里阻挠我们去参加英雄大会？”
这话一出，不光程英姐妹，连周围看热闹的江湖客都懵了。
这帽子扣得太大了，也太离谱了。
陆无双满腔的怒火憋得小脸通红，却不知该如何反驳。她总不能说，国仇家恨没我自家私仇重要吧？
程英的心思要缜密得多，她当然不信这种鬼话。
她压下陆无双，向前一步，声音清冷：“林公子何必装傻。两年前陆家庄血案，你师父是罪魁祸首，这笔帐，天下人都看着。”
她直接把事情定性，不给林卿宣任何偷换概念的机会。
林卿宣一听“血案”二字，脸上的表情一变，又惊又委屈，不敢相信地回头望向李莫愁，声音都带上了颤音：
“师父……她说的是真的吗？”
他这副模样，活脱脱一个信仰崩塌的纯真少年。
李莫愁看着他表演，一言不发。她心里清楚，这小狐狸又要开始坑人了。
林卿宣根本没等李莫愁回答，又猛地转回身，面向程英，语气变得固执而坚定，象是在说服对方，更象是在说服自己。
“我不信！”
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分，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你敢说我师父要杀你们全家？据我所知，陆立鼎庄主和陆二娘那天恰好就不在庄内！我师父若真要赶尽杀绝，为何不等他们回来？她明明知道你们父母不在，她的仇人是陆展元，不是陆家庄！”
这话一出来，不光陆无双，连程英的呼吸都乱了。
是的，陆立鼎夫妇那天恰好外出，因此幸免于难。这是事实。
但从这个男孩嘴里说出来，味道全变了。
李莫愁的行为，从一场失心疯的屠戮，变成了一次目标明确、甚至刻意避开了陆立鼎夫妇的“寻仇”。
她们的动摇，就是最好的破绽。
林卿宣立刻追击，抛出真正的杀招。
“她没想伤你们。甚至为了护住你们藏身的假山，硬接武三通一指，吐血昏迷。”
“这一点，你们不知道吧？”
他向前逼近一步，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程英脸上，一字一顿。
“从头到尾，我师父，动过你们姐妹一根头发吗？”
最后这一句，是没法反驳的事实，砸得程英和陆无双心里一震。
她们的记忆里，只有恐惧，只有庄客的惨叫，只有那个女魔头冰冷的脸。
可仔细回想，李莫愁确实没有对她们姐妹俩动过手。
至于她为了保护假山而硬接武三通一指导致重伤这件事，更是她们闻所未闻的秘闻。
她们只记得武三通伯伯赶来，和女魔头打了起来，却从不知晓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。
陆无双的脑子彻底乱了，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，剑尖垂了下去。
程英的脸上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迷茫和动摇。两年来支撑着她的仇恨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
李莫愁站在林卿宣身后，看着他并不宽阔的背影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是头一次。
头一次有人这样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身前，替她辩解，替她对抗整个武林的指控。
他用歪理、用巧辩、用谎言和真相，把她从过去的泥潭里，一点点往外拉。
这种感觉，很陌生。她那颗冷了十多年的心，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。
她对林卿宣的保护欲，在这一刻，达到了顶峰。
官道上，只有风声。
陆无双还想说什么，却被程英一把拉住。
程英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卿宣，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默然不语的黑衣女子。
她心里很乱。
她知道，今天再闹下去，占不到任何便宜。这个叫林卿宣的少年，心思之狡诈，言语之锋利，远不是她们姐妹能应付的。
“我们走。”程英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她拉着依旧愤愤不平的陆无双，侧身让开了路。
赤练宫一行人，从她们身边走过。
李莫愁与程英擦肩而过时，脚步没有丝毫停顿，看都没看对方一眼。
林卿宣走在最后。
当他经过程英身边时，程英忽然动了。
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，极快地说了一句：
“陆家庄之事，我师父东邪黄药师也会亲临英雄大会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淅，带着一股冷意。
“届时，一切自有公论。”
说完，她不再看林卿宣，拉着陆无双，头也不回地导入了人群。
林卿宣的脚步顿了一下，随即恢复如常，跟上了李莫愁的步伐。
黄药师……
他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。
黄蓉刚唱罢，东邪就要登场。这英雄大会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他将黄蓉搬出来的“天下英雄”当做舞台；黄蓉就干脆把“五绝”这种级别的泰山，搬出来压他。
新的压力，也是新的机会。林卿宣脸上反倒有了点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