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阵里不记年。
到了第三天，李莫愁彻底没了耐心。
她站在原地，一身杏黄道袍沾了露水，有些狼狈。她死死盯着眼前一棵桃树，那棵树跟她见过的所有桃树都一个样。
“卿宣，不能再等了。”她的声音很沉，压着火。
林卿宣盘腿坐在草地上，闭着眼，一动不动。他从昨天起就这样，不说话，也不乱走。
“这瘴气越来越浓，再拖下去，我们内力耗尽，就是砧板上的鱼肉。”李莫愁走到他身边，语气焦躁。
林卿宣没睁眼，只说了一句：“师父，静心。”
“静心？我怎么静心！”李莫愁火气上涌，声音都尖了，“我们困在这里团团转！黄蓉每天让人送饭，就是来看我们笑话！我李莫愁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！”
她越说越气，胸口堵得慌。这几天的憋屈，比当年在陆家庄被围攻还难受。那是明刀明枪的干，输了也认。现在，连敌人的面都见不着，一身功力打在棉花上，快要把她逼疯。
她不等林卿宣再劝，转过身，双掌推出。
“我不管它什么阵法，轰开一条路！”
她动了真火，十成功力轰了出去。赤红掌力狂暴，灼热的气浪把三丈内的花草烤成焦炭，地面开裂。
可掌力冲入桃林，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。
李莫愁早有准备，全神戒备。
可这次，阵法没反弹她的掌力，什么都没发生。
她愣了一下。
她一分神，脚下地面就软了，整个人往下陷。头顶的桃枝也疯长，朝着她缠了下来。
李莫愁冷哼一声，提气上纵，拂尘卷向枝条。
但她人在半空，旧力已尽，新力未生，一股怪异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扯过来，她的护身真气开始不受控地外泄。
气息一下就乱了。
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，落在地上，脸白了几分。
这阵法，会变，在耗她。
李莫愁这才算看透，黄药师根本没想跟她动手，只想把她活活困死、耗死。
正在这时，一阵脚步声靠近。
程英提着食盒，又出现在林中。
她身后还跟着陆无双，拄着根木棍，一瘸一拐，但脸上全是快意。
程英看到李莫愁紊乱的气息和苍白的脸色，有些不忍，放下食盒：“李前辈，你又强行破阵了？没用的，这阵法会根据闯入者的内力变化，越是用力，反噬越强。”
陆无双可不管这些，看见李莫愁的狼狈样，幸灾乐祸。
她瘸着腿上前几步，尖声开口：“女魔头，你不是很厉害吗？怎么看上去像只无头苍蝇？”
“怎么了？现在被困在这里，找不着北了？”
程英急忙去拉她：“无双，别说了！”
“为什么不说！”陆无双甩开她的手，指着李莫愁，“我就是要说！你看她现在的样子，多可怜！这就是报应！”
李莫愁本就心头火起，被她这么一激，新仇旧恨全冲了上来。她那双眼睛，此刻寒得能掉冰渣。
“找死！”
两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。
她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，含怒一掌，拍向陆无双。
这一掌，她没用赤炎神功，而是古墓派最阴狠的掌法，掌风无形，带着刺骨寒意。
“不要！”程英惊呼，想挡在陆无双身前，却来不及了。
陆无双被那股杀气锁定，吓得腿一软，瘫倒在地，脸上没了血色。
就在这时，怪事发生。
李莫愁那道无形掌力刚飞出一半，就被一股凭空出现的怪力抓住。
那股力道轻轻一拨。
掌风就拐了个大弯，绕开陆无双，反打向李莫愁自己！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。
李莫愁自己也没料到，这阵法还能这么玩。
她仓促间提起护身气劲。
掌力触及护身气劲，没有发出巨响，而是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“噗”声。李莫愁只觉胸口象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砸中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，背脊重重撞上桃树，震得满树桃花簌簌落下。
一股腥甜从喉底直冲上来，她强行咽下，但嘴角还是渗出了一丝血线。
内伤。被自己最熟悉的掌力所伤。
这份耻辱，比刀剑加身更让她难以忍受。
陆无双瘫在地上，看着这幕，吓得忘了哭。
程英也呆住了。
整个桃林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李莫愁靠着桃树，慢慢站直。她没看陆无双，也没理程英，只是低头，看了看自己的手掌。
这只手，杀人无数，也曾让她站在武林之巅。
今天，却打了她自己。
她胸中的火气，全熄了。
她彻底冷静下来。
这地方，武功没用。越挣扎，输得越惨。
她转过头，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盘腿坐着、一动不动的少年。
此刻，这片绝境里，她唯一的希望，只剩他。
林卿宣听到了身后的一切，但他没睁眼，也没回头。
看着李莫愁的挫败，林卿宣脑子里那根弦也断了。
他输了，输得一败涂地。
从上岛开始，他就掉进了黄药师的套路里。他那点骄傲，那点算计，在人家不讲道理的规矩面前，什么都不是。
他终于承认，自己不是万能的。
穿越者的身份，带给他的不是无敌，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傲慢。他以为能用更高维度的知识打击这个世界的人。
结果，这个世界用它最古老、最玄妙的规矩，给他上了一课。
不甘、愤怒、挫败……这些情绪在李莫愁受伤的那一刻，冲到顶点，然后又迅速沉了下去。
人被逼到绝路，反而能绝对平静。
林卿宣强迫自己进入这种平静。
他不再想怎么破阵，不再用自己的那套逻辑找出口。
思路换了。
打不过，那就学。
他放空了脑子，把这个阵法当成一门新学问，从头学起。
风声穿过林子的变化，雾气在不同时候的干湿，阳光投下影子的移动，甚至饭菜里盐味的变化……所有零碎的、没用的东西，他全记在脑子里。
这种心态的转变，让他从焦躁中解脱出来。他整个人沉静下去，融入周围的一切。
程英和陆无双已经走了。
李莫愁也没再打扰他，只是默默地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，替他护法。
她看不懂林卿宣在做什么，但她能感觉到，他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，又回来了。
阵中的时间，在林卿宣的感知里，有了刻度。
他通过影子的变化，对一天十二个时辰进行了划分。
他发现这阵法不是死的。
每天有四个固定的时间点，阵法会发生一次大变动。
大致在卯时、午时、酉时和子时。
每次变动，林中桃树的排列，雾气的流向，都会焕然一新。
他试着把这些变化，和他知道的星象知识对上。
桃树的位置，隐约映射着天上的某些星宿。比如，有七棵特别高的桃树，排列方式很象北斗七星。而这些“星宿”的位置，会在不同时辰偏移。
这让他想到了天体运行。
这阵法，是一个仿真星辰运转的微缩模型。
他还发现了另一个规律。
风声。
风在林中穿行，被不同位置的桃树阻挡、分割，会形成各种声音。
时而尖锐，时而沉闷，时而悠长。
这些声音的变化，也不是乱的，遵循着某种节拍和韵律，象一首没有旋律的风之乐曲。
星象、音律……
林卿宣的脑中，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黄药师，精通五行八卦，更以一曲《碧海潮生曲》闻名。
这个阵法的根基，或许根本不是他之前想的数学或机关术。
……
应该是入夜了。
李莫愁在不远处调息，内伤不重，但也需要静养。
林卿宣依旧盘腿坐着，精神却高度集中，象一张网，捕捉着周围的细微变化。
就在这时。
一阵箫声从远处飘来，带着一股子孤高萧索的味儿，不是吹给别人听的，是吹给自己听的。
是黄药师。
林卿宣立刻判断出来。
他没有欣赏曲子，而是把全部心神，都集中在箫声与阵法的关联上。
睁开眼，他“看见”了。
随着箫声的每个音、每个起伏，他周围的世界正在发生肉眼难辨的变化。
箫声高，雾气就流得快，树影也拉长扭曲。
箫声低，雾气就停滞，树影也缩短，一切都沉重下来。
音高，控制着阵法的速度。
音长，控制着阵法的形态。
节奏，就是整个阵法运转的脉搏！
林卿宣的呼吸停滞了几秒。
他壑然开朗。
他抓住了这阵法的命门！